【伞修】are you lost
傍晚的医院小花园总有很多人散步,那个男人总在起风之后过来。他捏着烟,在石子路上走上两圈,在长椅上坐一会儿,抬头望天。路灯只能照亮长椅一半的位置,他总是坐在阴影的那端,沉默地抽烟。风吹起他额前碎发的时候，我觉得他好美。有时候我也会好奇,我坐到他身边,他却从没有开口说过话。
有时候会有人陪他。有一个漂亮女孩儿,他们总是坐在一起,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。他们很少说话,最后,他总会揽着女孩儿的肩膀往回走。
我想,他大概不是病人,他从来没有穿过病号服。不过,蓝白条纹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大概会很好看。那他，会是医生？
我没想到今天晚上会下雪,路灯下,雪花看起来非常清晰。我伸手,想要接一片雪花。
九点的时候,男人来了，今天他围了一条红色的围巾，非常漂亮。我看他的身影一点点地清晰起来，觉得很开心。他总归是单薄了些，连影子都是瘦削的。一双眼睛带着困惑，像是在找什么，总是突然亮起来又突然暗下去。
“叶修,你回去休息一会儿吧。”那个漂亮女孩儿追上来。他们站在走廊上说话。雪花在外面飘着，像是一层柔软的幕布，他们安静地演着戏。
“不用,我在外面坐一会儿就是休息。”他抬手理了理女人的围巾,“进去,外面冷。我抽支烟就来。”
漂亮女孩儿低着头,很久都没有说话。他点烟吸了一口,脸很快地陷进去又弹起来。看着他脸上光影的变化，我很开心，我告诉我自己，就当那火光是我的手，想象我也能碰碰他。他摸摸漂亮女孩儿的头顶,又说:“沐橙,听话。”女孩儿抹了抹眼睛,她望着我很是疑惑又像是带着恐惧,嘴角动了两下,咬着嘴唇应了一声,转身走了。
雪还在下,楼上的传来一声咳嗽,叶修望了一眼,低头绕着石子路走。他走得很慢,我一直跟在他身后,他抽完了一整包的烟。空烟盒被他捏在手里,他又在长椅上坐下来。
雪，漫不经心地飘落。他抬起头,伸手接住一片雪花,不知道想起了什么,一下子笑起来。他眼角有几条细纹,笑起来的时候被拉得细长，我总觉得亲切,想要伸手摸一下。
“叶修,你是叫叶修对不对?”我问他。
他像是没听见一样,隐没在阴影里闭上了眼睛。他太累了，我总觉得他以前不该是这个样子。一想到这里，我就觉得难过。我绕到他身后,摸了一下他的眼角,一滴眼泪滑了出来,吓了我一跳。眼泪竟是这样的灼人，连着我的心口都痛起来。
“你怎么可能在这里……”他轻声说道。
“叶修？”
他猛地回头,眼里满是泪水,他看了我很久，慢慢捂住脸,倒了下去。灯光照在他的头顶，他笑了两声。可是，他，在哭啊。我走过去拍他的背,他抓着领口喘气,很快开始干呕。我听他含混地说道:“沐秋啊,你不能在这里。”那声音实在是太难过了,一回神我发现我也跟着一起流了眼泪。他哭了很久,突然回头看着我。我觉得他在看我,又觉得他没有看我。“你……”我看了看身后,没有别人。他的眼里,藏着太多的情绪,我看不明白。我轻轻划过他的鼻子嘴角,我好想问他,问他是不是认识我。
雪渐渐小了,云慢慢散开,有漂亮的月晕。他接起电话，突然冲了出去，丢下了红色的围巾，施施然地下落，很长一段时间里，月光都变成了红色。
“叶修!”
他跑走了,只留下我一个人。我感到一阵难过。我坐在他先前坐过的位置,又换到灯光照得的那边,我原以为,有灯光的位置会是暖的。原来,有没有光都没什么不同。一抬头，觉得月亮都有些厌烦。
病房很安静。我找了很久也找不到他。我一层一层地走,看着低矮的天花板,数着病人的咳嗽。手术室的灯还亮着,护士刚刚抱出一个小婴儿。我凑上去看了一眼,那是个多可爱的孩子啊,粉嘟嘟的一团。我想起睡美人的故事,总算理解了为什么会有人愿意祝福一个小婴儿。他们实在是纯洁美好，我朝他笑笑，悄悄祝他健健康康，平安喜乐。
我走了很久才找到熟悉的味道。好吵的病房,围了好多人，又有人在哭。我悄悄走进去看他,他拉着一个人的手,趴在那人身上发抖。漂亮女孩儿也在哭,她捂着嘴,合上了病床上那人的眼睛。
我看过去,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。我听到了很多声音,哭的笑的,又吵又闹。有什么东西裂开了,我突然感到一阵心悸,我怕极了。我眼前一片雪白，我听见好多声音，混在一起……我快要吐了。我不明白。
为什么呢？为什么呢？我想不明白，为什么病床上男人有一张和我一样的脸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