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伞修】白相5——旧日记
在一起那些年，叶修是很少看苏沐秋写的东西的，不论长短，一概不看。
估计是那些年欠狠了，等到了人没了，这才来一点点还债。这下好了，不仅要看，还得顺带校对，查漏补缺。叶修这辈子可能只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干这么辛苦的活。当然，他自己没日没夜画画是不嫌累的。
不过，苏沐秋的日记叶修从来没有翻过。看着摆了满满一层的日记本，老实说，叶修害怕去看。空闲时候，叶修总会用毛巾把日记本一本本擦干净，有那么几次他已经翻开想要看看，最终还是放下了。更早之前，苏沐秋主动让叶修看，叶修也不看。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介意什么。
一晃四五年就那么过了。画画了不少，认识了很多新人，甚至会碍于朋友的好意出去相相亲，虽然不会有结果，叶修倒是愿意出去走走看看。不久之前，有人采访叶修，问了一些关于苏沐秋的事情，叶修在回忆找寻答案，仿佛又和那个人一起重走了一次。
叶修说他时常会忘记苏沐秋，又时常想起。没办法时时刻刻去记住一个人，只是分分秒秒都在有他的世界里，还染上了睡不着觉的恶疾。
苏沐秋确实是个少觉的人，他自己分析是因为家里刚出事时，他必须要照顾小沐橙，没办法好好睡觉，后来竟成了一个少觉的习惯。他总是早早地从梦里醒来，发过呆之后，开始写东西。还在医院工作时，会写病例分析，后来辞职，这方面写得少了，便花大部分时间来写他古灵精怪的故事，还有他光怪陆离的梦。再后来，他会借着月光，看睡着的叶修，就那样静静地看着，看到心里暖时，也会靠上去抱着叶修。不过多半是会被推开，他便自己笑着下床开始新一天的工作。如果叶修醒了，那多半是要骂人——苏沐秋，有病吧你，大半夜不睡觉你装鬼吓人呢！这时候苏沐秋是不会回嘴的，只是拖长声音答到——晓得啦，晓得啦。然后乖乖地点一盏小灯，看平常讨厌的书，听平时讨厌的小曲。
现在的叶修，只能算一个失眠的人。半夜无眠，叶修看着那些日记，终于还是取下一本。他尝试着翻开第一页，他总算体会到了苏沐秋曾对他说的话，关于叶修的绘本《点》。苏沐秋说他翻开第一页没敢继续看。其实一开始绘本的名字只是一个句号，编辑让叶修换，叶修让那编辑自己去想个好的，结果变成了一个“点”字。第一页的画也没什么出奇的地方，绿灯亮了，马路两边的人向对方走过去，一方是一群人，另一方只有一个人。苏沐秋说他看那副画喘不过气，叶修说他想多了。而现在，叶修翻开苏沐秋的日记本，也生出了这种无法呼吸的感觉。
一翻开日记，全是些零碎的记忆。叶修看着少年时代苏沐秋抱怨沐橙太乖了，想发火都找不到借口，他是又想笑又胸闷。苏沐秋的日记写得像极了相声段子，叶修用记忆里苏沐秋的声音读出来，读过几次之后，他有些恍惚，沐秋的声音是这样的？他竟然有点记不清了。而苏沐秋留下那么多的音频，叶修是从来不去碰的，那是绝对的禁区。
叶修慢慢发现了苏沐秋的习惯，比如开心了日记就写很长，要从开心的事情说到全宇宙，末了再骂自己两句。要是不高兴，那就是寥寥几个字就没了，而且是一个字能划透几张纸。叶修摸着那些字，夹烟的手止不住地轻颤，他想着苏沐秋的心情，自己开始心痛。他们，是不是遇见得太晚了？
看到他们认识之后的故事，叶修无奈极了。原来苏沐秋会无聊到在每一篇日记的开头写上一句——你好哇，叶修——总让人有一种全是情书的错觉。
苏沐秋曾经写到他很久之前的一个梦，久到那时候他还没见过叶修这个人。
『做了个奇怪的梦。我竟然跟着旅游团去了寺庙。沐橙穿得花里胡哨的，一跑就没影儿了。我闻到一股子香火味，老实说我是不喜欢这个味道的，当然我也不喜欢念经的声音。我就是个俗人。那寺院里有很大一棵松树，我抬头望了望，在梦里我还在想会不会看见神仙什么的，结果掉了一根树枝下来，划得脸生疼。我只好走了。莫名其妙进了一个殿，之前旅游团的人都不见了，我还穿上了长衫，怪好看的。走到殿前，铺了一溜蒲团，又进来几个人。我想，来都来了，干脆上柱香算了，就摸出个铜板，买了一柱香。结果我后面有个人也想上香，那人看我这就是最后一柱，他问我：“兄台，你说这玩意儿灵吗？”我说不晓得，他又说那干脆让给他得了。我说那哪儿行啊。结果我们最后一人一手捏着那柱香插上去。那人一直在边上念叨，我很烦，我就打算走，那人也跟我走，而且还点上烟了，我心说你这在大殿里抽烟不好吧，不过我没说我就走了，莫名其妙的，我又回了头，真是见了鬼了，那人刚才抽的不是烟，原来是他掐了半截香！我有点生气，一下就给气醒了。醒来脸上火辣辣地疼，一照镜子，脸上划了一道，指甲该剪了。不过我想说啊，这梦太莫名其妙了，哪有人在大殿里烧香的？不都在外面烧吗？算了，改天叫沐橙一起去看看。』
后来苏沐秋又批注过几句话。
『现在想来，梦里那个人有点像叶修啊。还有……算了。迷信不得。我们这场戏还得唱下去。』
可惜，词仍在，曲已终。烟烧到尽头烫了手，叶修取出新的一支，怎么也点不燃。只听得啪嗒——啪嗒——啪嗒——叶修的视线开始模糊不清……